第88节

作品:《影帝成双

    摇镜头快速而简洁地将方荟身处之地收入画面,是灯光明亮的一间画廊,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精致的水彩画,画上是世界各地的地标性建筑,伦敦的大本钟,巴黎的卢浮宫,纽约的自由女神,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北京的天安门……这些画的内容虽然不尽相同,但它们依然有一个共同之处:在这每一幅画中,都有一处清晰的留白。
    这个留白,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所以,那是你们第一次相见?”
    当欧永意识到这个特点的时候,画外音及时地响起,是一个女孩的询问。
    镜头重新落在方荟身上,她像是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淡去,继而抬首,导演特地给了她一个特写镜头,漂亮的一双杏眼已经不复开场的茫然,而是流出几分落寞,“其实我从来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们有没有遇到过,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听到他。”
    悠扬的小提琴乐章随之奏响。
    鲜橙爱情四个大字在荧幕下方亮起,主创人员的名字交错着闪现在不断变换的场景中。
    镜头由近及远,从宽敞疏阔的马路,到俯瞰上海的大街小巷,最后航拍镜头掠过一座座大上海的摩天大楼,掠过黄浦江,掠过天空,最后像是一只冲击的鹰,直闯入一个校园。
    汽车鸣笛,自行车铃响,法国梧桐交错的枝桠勾出了一条林荫道,装扮时尚的男女行走在街道两侧。
    很快,镜头推近,最终落在一个身影颀长的大男孩身上,他拍着篮球,单肩挎着包,一个音调尖锐的女孩走在他身边,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却不断在埋怨着这个男孩,“室友室友,吃饭和室友吃,游戏和室友打,那你找我这个女朋友干什么?”
    男孩随口敷衍着,两人从大道上绕进了小道。
    不知道是林荫的缘故,还是导演有意将色彩如此处理。
    比起刚才在画廊里的光线,此时,画面的颜色显得浓烈许多,绿是绿,红是红,鲜亮的林叶,让人眼前一阵开阔。
    男孩和女孩还在争吵,而声音却被方荟的旁白取代。
    “那一年,他大三……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他篮球打得很好,每一次来我这里买水果,都是和室友打完球回来,他们买什么的都有,他就来我这里买一瓶矿泉水,也不买水果,钱是刚好的两枚一元硬币,不需要我费尽地找钱,但他也从来不和我说话。”
    “因为第一次帮我解围,我把他声音记得很清楚,刚开始是讲话的声音,后来是脚步声,再后来,我连带记住了他室友的声音,还有,女朋友的声音。”
    追逐着男主背影的镜头,最后终于推到了女主所在的水果摊前。
    “李寅修,你就是不喜欢我对不对?你也真够人渣的!你不喜欢干嘛不早点说!!你以为耍我很好玩嘛??”
    挽着他的女孩与他一起来到了水果摊面前,男主百无聊赖地挑了几颗橙子装进塑料袋里,因为听到女孩尖锐的怒骂,最终烦躁地将手里的袋子一把推了出去。
    终于,吝啬的导演给了男主第一个亮相的镜头。
    大荧幕上,宁颂帅气的面孔显露出来,他带着几分不耐烦,咬牙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欢你,那我们分手怎样?”
    “好,很好!”女孩咬牙切齿,“那你现在就滚!从我眼前消失!”
    宁颂嘴角轻勾,透出一分不屑的笑容,他转身大步流星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此刻,原本充斥着水果的画面,忽然探出一只纤纤玉手,她小心地摸索着,最后抓住了那一个塑料袋。
    当尖刻的女孩大踏步往李寅修相反的方向离开时,方荟终于抓着那袋子橙子,追出了她的小摊铺。
    因为听了太多次对方的脚步声,她难得迅速地追上了对方,在李寅修的惊讶里,送出了自己的橙子。
    “我想谢谢你。”方荟喘着气,脸上通红,“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
    在简单的寒暄以后,他们终于正式交换了自己的名字。
    “同学……我叫方荟,芦荟的荟。”
    “李寅修。”宁颂认真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丑寅卯的寅,修养的修……很难记吧?”
    “很难记吧?”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重叠。
    画面淡出,继而回到了那个光线明亮的画廊里。
    刚才靠在吧台的方荟,已经与发问的记者并肩走在了画廊里,采访她的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听到这里,她嗤嗤笑了起来,“是有点难记,我得立刻写下来,不然回到报社估计就忘了。”
    “可是我一次就记住他名字了。”方荟也笑,“我以前听到别的女生提起过这个名字,说这人很帅,说这人比赛拿了奖,没想到就是他……可惜那个时候我对帅这个字没有概念,我不知道一个人长得好是什么样,长得不好是什么样,我只知道他有很浓密的眉毛,鼻梁从根处就挺起来,下颚有清晰的棱角,唇峰饱满,摸上去……有点软。”
    时间再次回到过去。
    这样的穿梭,让欧永完全明白了陆以圳在使用什么样的叙事手法。
    回环式套层结构,他将一个故事拆分成两个时空来进行,这实在是一个聪明的改编办法。
    让需要详尽的过程,在过去的时空里拍摄,让可以省略的部分,要么直接跳过,要么用叙述的口吻讲述出来。
    这是国内导演非常少使用的叙事手法,它对剪辑难度要求非常高,处理得稍有不好,节奏就会显得拖沓,叙事线索就会凌乱。
    不过,从电影刚刚开始的五分钟来看,陆以圳倒是拿捏得分寸很好。
    在男女主关系稍有进展的时候作为节点来穿梭,能够刚好吊起观众的胃口来。
    再回到过去,依然是饱和度极高的画面色彩。
    这一次,欧永确凿地意识到,两重色调的是导演有意为之,在区分两重时空的同时,也加入了一种暗喻——失明的过去,因为有爱人,而色彩鲜艳,那么,色调惨白冷淡的现在,则是因为爱人的离开。
    丰富的镜头语言的运用,让即便简单的爱情题材,也依然令欧永怀着探索心观赏了下去。
    他能用余光注意到,身侧女性影评人明显比他更兴致盎然,不过对于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剧情,还是陆以圳使用的手法更吸引他。
    不知道是不是男导演的缘故,陆以圳仿佛在刻意避免线性叙事。
    他将时间不断碎片化,变成一个个独立的属于女主的回忆——
    他们一起听音乐,分享这个世界里他们可以同样触及且热爱的东西。
    他们有了第一个情难自禁的吻,她忍不住从他怀抱里落荒而逃,因为她的自卑。
    少男少女的爱情无非是分分合合的自我折磨,女孩的躲避,男孩的病倒,两个人终于在医院里重逢。
    而当他们终于明白彼此的心意,男孩的妈妈又在男孩毕业之际,说服女孩离开。
    寻找的过程再一次变成了口中的叙述,镜头在两个时空里穿梭,最后落定在两人天桥下的重逢。
    校园里的爱情是一腔热血,校园外的爱情则是懂得责任与分担。
    重逢的时候男孩的事业已经小有起色,两年时间一闪而过,女孩也用当初攒的积蓄,学了真正与音乐有关的东西。
    她打磨了一块小提琴的琴板,想为男主做一把琴,就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遇,也从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于是,李寅修为方荟拾起了放弃多年的琴。
    因为男主经济独立,方荟也得以回到对方的身边。
    接下来就是相当圆满幸福的日子,李寅修计划为她开一间音像店,两人每天都尽心尽力地为小小的梦想筹备着。
    而命运之所以残忍,就在于它的喜怒无常。
    “如果那天不是我们的纪念日……”
    特写镜头里,日历往前翻了一页。
    “如果那天他没有比平时晚下班五分钟……”
    时钟的分针,倒退了五分钟。
    “如果那天我没有自告奋勇去楼下接他……”
    站在楼下的女主,回到了往日等待男主回家的窗口。
    “如果那天,那辆出租车没有从这条路经过……”
    画面尽头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出租车在绿灯以后选择了左转。
    “那么他就会安然无恙地通过这个马路,回到家里,回到我身边。”
    近景镜头,男主拎着一袋子鲜橙,步履从容。
    “可是,我们的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多如果。”
    一瞬间,刚才所有的镜头全部倒退,回到了起点。
    日历刚好往后翻了一页,两人的纪念日上,特地画着红色的桃心,男主因为下班晚了,脚步比平时都快了许多,女孩一时兴起,特地站在了小区门口等待回家的他。不远处,红绿灯变灯,出租车直行。马路对面,因为看到恋人正在等自己,男主不由得加快脚步,小跑着横穿马路。
    然后——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耳地响起。
    男人抱着满怀的鲜橙,倒在了血泊里。
    女主却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微微皱眉,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是面对着的。
    当她的恋人倒地的时候,他们其实是面对面的。
    他的最后一眼,也是属于她的。
    可是因为失明,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恋人已经被急救车带走,不知道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
    她依然站在原地,在短暂的皱眉以后,露出甜甜的微笑。
    她还在等。
    从夕阳余晖到夜幕四合。
    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永远等不到那个回家的人。
    “后来我就看到了这个世界。”方荟站在自己的画展门口,望着所有的作品,有些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他最后留给了我他的眼睛,可是看不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走过千山万水,看过他口中所有美好的风景,我可以把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记录下来,画下来,印在脑海里,记一辈子……可是没有他陪我去这些地方,没有见过他的样子,没能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这些色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界是空白,他才是色彩。”
    第102章
    灯光黑暗的放映厅,渐渐亮起。
    浑身僵硬地坐在观众席的陆以圳,第一次紧张到连手指都忍不住发抖。
    实际上,在整个观影的过程中,他紧张的情绪就在不断地蔓延……完整的影片他少说看过二十次,对每一个段落的熟悉程度,已经让他麻木得不像再多看一眼。整整120分钟,对他而言完全是煎熬。
    似乎察觉到身边人绷紧的情绪,容庭微微皱眉,侧首望向了陆以圳。
    对方唇峰抿成了一条线,消瘦的面孔棱角分明,绷得像是快要断掉的弦。
    容庭一笑,此时此刻大概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明白陆以圳在紧张什么,因为他有着同样的、只是未曾外化表现出来的紧张。
    实际上,这已经是一部非常优秀,且注定会成功的作品。
    在陆以圳第一次将精剪版的《鲜橙爱情》放给他和戚梦的时候,戚梦就表示,她有些后悔没让自己来参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