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作品:《御膳人家

    “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是现场全是在拍摄的媒体和观众,里昂他就这样直接地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拦住他?拦了啊!拦不住啊!他跑得飞快!”
    “这……这怎么能怪我们呢?主题是总部选的啊……”
    本届赛事的组委会负责人点头哈腰地挂断电话,长吁一口气后整个人跌落进座椅中,望着天花板发呆。
    助理敲门进来,小心翼翼把好几份当日出的不同报社的报纸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负责人拿起来一扫,c国文字的看不懂,但全篇外文的m国日报他却看明白了,首页头条就是又一轮环球美食大赛结束的新闻,另附上这一届美食大赛最终冠军里居然有c国人的爆炸性消息。
    “来自c国年轻厨师邵衍最终从对自己非常不利的赛事主题中脱颖而出,与同样成为最终赢家之一的f国长塔餐厅主厨里昂在赛场内热情拥抱,里昂直言自己对美食的天分不如对方……”
    不长的一篇报道里,连续三次提到决赛的选题对邵衍不利,不下于五次写到里昂误以为只有自己得奖时跑上评审台替邵衍大感不公的那场乌龙,重复邵衍c国人和古梅三星餐厅主厨的身份无数次。
    负责人长叹了一声,将报纸丢到一边,想起刚刚挂断的那个电话里朝自己大发雷霆的总部高层,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
    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这就是了。
    总部那边,明明是自己人前期没有做好调查,随便找了一个大多数c国厨师都不擅长的选材就认定邵衍也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现在情况脱离了控制,又迁怒到他们这些原本没有半点责任的人身上,怪他们不懂随机应变,贸然为双冠军开下先河,为日后大赛的举办留下无数隐患。
    这能怪谁?他们为了说服那群评委,低声下气的把舌头都说干了。谁知道里昂会跟个傻子一样明明自己得了奖还上去公开为邵衍抱不平啊?那天赛场里到处都是人,里昂问问题的时候评审席上的麦克风又是打开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突发情况绝对前所未有,连主持人当时都被吓懵了,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大赛的声誉都会因此葬送掉!他们在观察室里能迅速想到这样一个力挽狂澜的主意已经够能耐了,真想让邵衍两手空空地离开……youcanyouup啊!
    c国国内,邵衍明明已经拿了最后的冠军,媒体和观众们却一点不知道见好就收,还在那里成天嚷嚷着赛事不公平。环球美食大赛确实是存在不公现象的,因此每一届自主办开始都鲜花伴随耳光。组委会的人按理说早应该习惯现在这个局面了,可对上极其擅长冷嘲热讽的c国特殊声讨文化,仍旧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c国人,尤其是官方媒体,绝不会在标题上写出任何能让人抓到把柄的语句。他们只会反复强调这一届大赛奇葩的选题分布,用玩笑的口气提起赛场内那些一路实力强悍打入决赛从未接触过西点的本国厨师,再回忆起最终优胜者邵衍和本届大赛的恩怨情仇,邵衍参加嘉宾大赛时组委会对他接待规格出了疏忽这件事更是几乎从每篇报道里都能寻找到。
    现在结果已成定局,不管再怎么不情愿,他们这群组委会的委员们也不得不对邵衍表现的客客气气的。民间那些质疑嘲讽的声音听得人脸疼,组委会却完全无法替己方说任何辩驳的话,因为只要一开腔,势必会迎来来势更加凶猛嘲骂。
    整届大赛下来他们殚精竭虑的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这种深奥的问题还是去问上帝吧。
    ****
    拿到手的奖杯沉甸甸的,被邵父迅速地锁进书房柜子最深处,拍了无数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甚至专门拍下父子俩和奖杯的合影分发到每一个御门席的店里当做装饰,每天擦十遍还嫌少。
    真是太荣耀了,全球啊,还是第一个获得这项奖项的c国厨师,就连御门席的格调都好像因这枚奖杯变得非同寻常了起来。
    可惜生活就是如此操蛋,总不肯叫人过的万事如意。
    午饭时间,全家人都围坐在桌边吃饭,邵父捂着自己饥饿的肚子去到餐厅,满桌人都将意味深长的视线递了过来。
    邵衍阴着脸吃饭,没理他。
    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邵父都已经习惯了,脸上下意识带出讨好的笑来,一边靠近餐桌一边打着哈哈:“看看今天是什么菜……哎呀,炝排骨、滑鸡、山药肉末羹……”邵父一边数一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全是他爱吃的重口菜!邵衍做的炝排骨和滑鸡可是一绝,偶尔弄上一次他连饭都能多吃两碗,山药肉末羹别提多开胃了,软软的,滑滑的。切成蓉絮的山药早已经被炖化成浓汤,肉末下锅之前腌过,嚼到一口那简直是满嘴生香,不论在饭前喝还是在饭后喝都叫人舒坦极了,还对身体好。
    桌上的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眼神一个比一个闪烁,邵父只好拼命给他们递眼色。
    严颐笑眯眯地朝他点了点头,但没有任何动作;李玉珂瞥了邵父一眼,想了想还是给自家妹夫递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邵母端着碗为难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
    “妈,吃菜。”邵衍朝她碗里夹了一块肥美软嫩的醋溜鱼,淡淡的眼神对上邵母的视线,成功将她刚酝酿起来的所剩不多的勇气全部打消。
    邵父盯着吃到只剩后脑勺的老婆看了一会儿,心中倍感凄凉,缓缓将视线转到了严岱川的身上。
    严岱川脊梁下意识挺了一下,端着饭碗严肃地与邵父对视。
    三秒钟之后,他气弱地靠近邵衍试图说情:“……姨夫他……”
    “爸。”邵衍抬手一把将凑近的严岱川给推开了,险些将他从椅子上推下去,却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径直指着饭桌旁边的小餐桌朝邵父道,“您最近悲伤过度,还是不要吃大油荤的东西了,我让魏阿姨给准备的蔬菜和海鲜汤,我们桌上这些菜,您还是等身体养好一些再回来吃吧。”
    邵父抹着眼泪摇头:“qaq我身体很好……”
    “您在跟我开玩笑?”邵衍缓缓扯开一个露出满嘴白牙的笑容,却一点也不显得阳光,整个人反倒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层冷森森的阴霾里,“二百万的赌注,现在拿不回来,您悲伤的都快睡不着觉了,就别在我们这一家人面前逞强了。”
    这绝对是邵父人生历史上最值得刻骨铭记的教训,嗅着主桌上邵衍做的那些香气扑鼻的饭菜吃魏阿姨的手艺那绝对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其实说来也是,邵衍开始做饭之前,邵父吃的一直也都是这些阿姨们的手艺,那时候也没觉得口味上有什么不如意,顶多只能算平庸罢了。可是过惯了高规格的生活后猛然再恢复从前的待遇,想要习惯过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味同嚼蜡地咀嚼着口中炒过了火候的包心菜,眼睛盯在严颐又夹了一大筷子的炝排骨上。浓油赤酱的酱排骨冒着腾腾热气被塞进嘴里,大小恰够男人一整口,严颐甩动腮帮子吃的满嘴油光,满脸都是那种掩饰不住的吃到美食后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享受。
    什么叫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邵父可算是明白了。
    ***
    邵衍在大赛上做的那道草莓糕点可算是火了,御门席的老顾客们进店吃饭点完菜后总是要问上一遍,得知店里确定没有西点销售后别提有多失望了。
    连海外媒体也对出自他手下的亮晶晶的草莓糖果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御门席和邵衍的名字这才真正算是在海外一炮而红,不同于原先受众太过高端的宣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皆知。以至于海外与御门席相关的报道一下子井喷般变多了起来,各种从前不为普通民众所知的c国餐饮和美酒也纷纷浮出水面。与c国国内较为含蓄的定位不同,在海外,御门席这个活跃于社会经济上流阶层,主要接待对象无不非富即贵的餐厅显然受到了更为赤裸的肯定和追捧,专门包机跨洋过海到c国吃一顿御门席无疑也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御门樽酒水的销路一下子又出现了小幅度的提升,跨越国境线靠代购御门樽产品盈利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邵父某天心血来潮去查了一下御门樽的酒水在海外的代购价,发现出了国门之后的自家产品简直成了香饽饽一样的奢侈品,那价格炒的连他这个做老板的都快看不下去了。
    说起这事儿c国的民众们倒是觉得挺骄傲的。c国的顾客在经济市场上做了太久的冤大头,向来只有海外售价低廉的产品运送到国内后卖出天价的事情,诸如国外二十欧一瓶的红酒运回国内售价上千之类的,简直不胜枚举。少有什么c国产品在海外这样受高端客户的欢迎,实在是太喜闻乐见了,鬼佬们居然也尝到了差价的滋味!
    伴着这样的风光,顾客们只觉得御门樽连酒都多了两分甘甜,古朴厚重的商铺大门与招牌也越看越有格调和底气了。
    樱井雄缓缓倾出一杯他潜心酿造的樱花酒,他的酒就如同他的料理一样,在视觉的美感上几乎无懈可击。精心烧制的小酒瓶上漂浮着细碎的樱花图样,配套的樱花盏里,带着些微粉色的澄澈酒水中还隐约能看到几乎快要融化的樱花瓣。
    酒水清浅、绵长,有花的香味,带着樱井雄所追捧的r国精致料理特有的腔调。
    他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的樱花酒从前也是颇受风雅人士欢迎的,在御门席出现之前,最红火的时候也曾卖到过万金难求。但这样的情形从花酿出现之后就再未出现过了,邵衍的作品完全盖过了伊晃餐厅的风头,后续的百香果酒更是将樱花酒在高端客户群中的位置挤到一点不剩。
    现在御门樽开业,伊晃的樱花酒就彻底过气了,销售量甚至不足从前行情好时的四分之一,这让樱井雄既感到挫败,又不得不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想到了邵衍,又记起樱井家那套失传已久的刀法,不其然回忆起自己几次试图堵到邵衍反被暴打的经历。
    安静的餐厅里忽然响起了学生们说笑的声音,樱井雄静静坐在原处,进来的学生们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还在活泼乐呵地聊天:“你尝一颗~味道真是棒啊!”
    “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啊……要是我也那么厉害就好了。”
    “呜哇!草莓的香味好浓郁!”
    “奶香很淡呢,这应该是最贵的糖果了吧?”
    “话说回来御门席还真是厉害呢,收费也很高,生意却比我们好那么多。尤其是现在结账还送糖果,你看到了吗?门口那可怕的客流!”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就……老师!”
    一群说说笑笑的年轻人揭开草帘就看到背对着众人坐在料理台边的樱井雄,顿时吓了一跳,想到刚才自己口无遮拦说的话,又想到现在的伊晃餐厅和御门席生意上竞争的关系,顿时脸都白了。
    樱井雄在学徒们当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回首盯着众人看了一会儿,直把一群年轻人看的两股战战,这才伸出手来道:“给我。”
    “什……什么?”
    樱井雄看向走在最中间的大学徒还拿在手上的小木盒。
    等接过学徒惶恐奉过来的糖果盒之后,他头都不抬挥了挥手,一群尚未成熟的孩子就如同受惊的小麻雀那样轰然消失了。
    樱井雄盯着自己手上做工非常精巧的小盒子,细长,如同放寿司的便当盒那样的形状。盒子外部通体漆黑,由色泽营造出一种巧妙的高贵感,反倒在里头的盒盖上雕刻了御门席的招牌大字。这样细长的盒子里还被分隔出无数的小间距,每一个格子大概也只有糕点大小,里头空了大多数,还剩下三格盛着内容,是小巧精致泛着奶油般粉嫩光泽的草莓糖。
    这个糖他在大赛上曾经见过,但无缘品尝,只知道邵衍凭借它打败了自己精心研制的鹅肝甜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草莓糖实在小的可怜,被承托在色泽仍旧新鲜的草莓蒂上。浓郁的草莓香气全不受迷你的体型拖累,在送入口中的瞬间就蔓延到齿颊的每一个角落里:酸、甜、酥脆的外壳和带有奶香的草莓酱汁……
    樱井雄细心品尝着,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盒子早已经空空如也,连裹着糖粉冻干过的草莓蒂都已经被嚼碎吞咽下去了。
    他心中浮着难言的怅然若失,盯着空盒的眼神明灭片刻,仔细将它盖了起来,放进了随身的外套兜里。
    ****
    与邵衍夺得大赛冠军这一消息一并火热起来的,还有前段时间就已露端倪的某个谣言。
    就像植物碰到了沃土和养料,一夜之间,有关邵衍叔叔邵玉帛的消息就遍布了各大城市八卦报纸杂志的主要版面上。
    一些自称自己为狗仔的媒体拍摄到邵玉帛的近照,照片上拄着拐杖歪了脸的男人明明年纪比邵父要小,老态龙钟的的模样看上去却大了邵父二十岁有余。邵父许久没去关注过弟弟一家的近况,某次看到照片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中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划过不忍,但很快从严岱川那里得知到这场炒作事件的前因后果,就再也不将多余的同情心到处挥霍了。
    邵玉帛俨然被宣传成了这个世纪最可悲的人,残疾、生活不便、家庭失和,公司也被集团内的其他股东们联手抢走。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失意,恰好借着邵衍夺冠的消息博得了关注度,社会各界就开始广泛讨论起他如今的下场来。
    邵家兄弟不合,御门席和邵氏争斗也并非一天两天,结合起邵氏从前对御门席的各种镇压打击,邵父和邵玉帛最终的结局是颇具艺术性的。然而社会之所以被称作社会,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有站在邵衍一家立场上觉得大快人心的观众,自然也有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邵衍一家应该以德报怨的存在。
    许多人都觉得邵父和邵玉帛终究是兄弟,邵父还是个做哥哥的,应该更多些包容心。弟弟从前虽然做错了事情,但也罪不至此,现在已经受到了身体上的惩罚,那么不管怎么说,做哥哥的都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哪怕明知道这些奇葩的声音背后有人引导舆论,邵父在看到鼓吹自己圣母一次的言论时还是气得不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嘴巴们让邵父不堪其扰,却叫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邵玉帛满意非常。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自己在外人眼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值得怜悯的形象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邵氏的大权,集团里的股东们现在已经一反从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开始打电话问候他的身体近况了,这就是成效!
    他吃够了舆论攻击的亏,自然清楚掌管着企业的生意人有多恐惧这种手段。眼看着大哥一家在邵衍获得国际美食大赛的冠军之后越发风光无限,每日出镜曝光都在喋喋不休御门席最近发展,却对他这个亲弟弟困窘的近况提都不提,邵玉帛简直快被自己脑补出的委屈憋疯,终于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他带着他办的残疾证去参加节目了,公开因自己从前对御门席做的那些事情朝大哥一家道歉。
    他真的是彻底抛开自己的颜面了,邵父看到在电视上声泪俱下口齿含糊的弟弟时几乎要被气疯,各种对过去的错误避重就轻的解释更是让早就明白到遗产分配真相的邵父几欲作呕。
    可媒体们显然不管这些,几乎在节目播出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有人朝御门席来电询问邵父对弟弟这一举动的回应。
    邵父于是玩起了神隐,记者们开始联系不到他,只说他态度为难正在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忽然就出现了痛斥他心肠太硬不顾兄弟亲情的指责。
    最多不过三天,网络上开始疯狂炒作又一轮新的发展。
    a省周边有人组织了上百名残疾人发起对邵玉帛的支持行动,他们走上街头,喊着残疾人也有资格参加工作的口号,围堵在邵氏集团的大楼门外示威。
    这真是一招又酸又烂的棋,偏偏下的刁钻,叫人无从反击。
    事情从邵玉帛身上转移到残疾人这个群体身上立刻就变得复杂了,将自己捆绑在“弱者”这个角色上的邵玉帛也演的不亦乐乎,每天各种公益活动宣传不断,除了表露出自己对回到邵家继续进行管理工作的意图之外,还时刻不断地将自己对大哥一家的歉意挂在嘴边。
    邵衍一家一直沉寂地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天,a市御门席老店的田方笠打来电话,说老店门外堵满了拉着横幅不肯离开的残疾人。
    这太可笑了,哪怕明知道弟弟早就制定了这样恶心的计划,在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邵父还是把自己气了个头昏脑涨。
    这算什么!?强迫他接受下那样没有诚意的道歉?然后呢?然后邵玉帛就和御门席捆绑起来了,御门席就得分他一口饭吃了是吗?!
    田方笠事先没被通过气,简直被突发的状况吓死了。早上开门不多久门口就被陆续赶来的残疾人挤满,这些人不进店,就围在御门席门口静坐,拉着横幅举着大字板。大字板上写满了呼吁邵父原谅痛改前非遇到困境的邵玉帛的话,横幅上则是密密麻麻的万人签名。因为人太多,商场的安保们拿他毫无办法,警察后来也赶到了,对这群油盐不进的残疾人更是无从下手,除了劝告之外不敢动用任何武力。
    此事一出,各界震惊,如同烧热的油锅里被舀进了一瓢冷水,喧杂的讨论顿时沸腾起来。
    痛骂邵玉帛道德绑架和势弱凌人的声音越发猛烈,但也有人觉得邵父应该听到残疾人们内心的呐喊,重新接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邵衍被严岱川教着用智能手机上社交软件,虽然对打字还不太娴熟,但看图片和新闻还是不在话下的。随便哪一个新闻社区朝下一刷新都是邵玉帛痛哭流涕的图片,邵衍盯着画面中男人鼻子下面晶莹的鼻涕,忍不住嫌恶地皱起了眉头:“烦死了,看到他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我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严岱川颇为无奈,这世上最无法解决的难题就是背地里那些时刻不懂得安分的小人。如果不下点狠功夫,邵玉帛这样的人即便失了势也未必会安分做人,与其日后时时提防他背后搞鬼,不如一次就把他的名声给败干净,那么到时候任凭他蹦跶的再厉害,收获的都只有嘲笑了。
    ****
    时机已到。
    邵玉帛安闲坐于家中,只等待外头承不了猛攻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邵氏集团最近被这样一折腾,明显开始招架不住了,廖河东好几次打来电话劝慰他先休养身体,口气一次比冷厉,到最后干脆放下狠话,让邵玉帛安分做人,别再搞太多歪门邪道的把戏。
    邵玉帛不怕,他怕什么?廖河东越这样他越高兴。只有色厉内荏的人,才会凭借口头上的胜利寻找心理平衡呢。
    倒是御门席那边,大哥一家的忍耐力着实有些超出他的预计。按理说御门席现在也不是什么小经营了,邵父这种成功人士应当对声誉更加看重才是,邵玉帛确实没料到他会撑着一时意气做到这个份上,都开始被人骂铁石心肠了,也还是不见松口的意思。
    但要不了多久了,残疾人在御门席老店的静坐只会是个开始。御门席总共才几家店啊?各个城市召集一些残疾人再容易不过了。警察对上示威的残疾人绝对不敢动粗,当然动粗就更好了,恰好让御门席做不成生意,顺带再拉一下御门樽的后腿。等把矛盾激发到白热化,最后再传播一下邵衍拿到了邵家菜谱却对邵家的亲人不管不顾的谴责……
    人心又不是铁,只要能丢掉脸面,邵玉帛自问自己没有拿不下的人。
    靠在沙发上拿着放了全家福的相框细看,邵玉帛摩挲着画面中站在父亲另一侧的大哥憨实的脸,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只可惜歪了嘴,有一边怎么扯也扯不上去。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客厅内来回动荡,邵玉帛并不意外。最近他在家遥控指挥各项事宜,算了下时间,这通电话大约是s市组织静坐残疾人的助手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气定神闲,不紧不慢,说话虽然咬字不清,但却带上了一种之前在邵氏时都不曾有过的运筹帷幄的自信。
    然而下一秒听到的让人出乎预料的消息,显然把他肚子里尚在敲打的算盘霎时间破坏的干干净净——
    ——朱士林前段时间因为邵氏集团的一宗财产纠纷被带走调查,最后财产纠纷没被问出来,却亲口承认了自己帮助邵玉帛伪造邵老爷子遗嘱的事情!
    仿佛一记晴天霹雳,邵玉帛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朱士林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登门骚扰自己!
    “新闻已经播出来了!朱士林就跟疯狗一样,他把搞公正的人全都咬了出来!”电话那头负责协助邵玉帛一应事宜的助手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愤怒地朝邵玉帛咆哮,“朱士林把遗产伪造的过程全部都供出来了!!那么不稳定的因素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现在让我们怎么办!!!!”
    邵玉帛的耳朵轰轰作响,脑袋却一片空白。
    ****
    这场戏唱的一波三折,a市御门席门口静坐的残疾人们还没有撤退,邵玉帛伪造邵老爷子遗嘱的消息紧随其后,让还未从上一则发展中回过神来的各界人士齐齐都傻了眼。
    这特么简直是神展开啊有木有!
    许多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御门席为了打压邵玉帛放出的假消息,但现实显然比戏剧还要波折,邵氏律师团的首席律师因为财产纠纷案被带去调查反倒阴差阳错咬出邵玉帛这件事当中完全找不出任何不合理。朱士林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跟邵玉帛闹掰的事实,狂咬邵玉帛的原因也说的有理有据——伪造遗嘱反正对他自己没什么影响,邵玉帛过河拆桥,对被带走调查的自己不管不问,那他也别想过什么安生日子。
    狗咬狗一嘴毛,朱士林开腔的原因显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谁在乎呢?
    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那一纸涉嫌伪造的遗嘱吗?!
    各界对此的广泛关注让邵玉帛一下子慌了神,当初大哥一家没什么倚仗,邵玉帛自恃他们斗不过自己,遗嘱伪造的当真不怎么高端。公证部门那边有妻子娘家的关系在,直到遗嘱生效整个过程也没遇上什么问题。遗嘱原件后来就一直保存在朱士林那边,邵玉帛进公司后春风得意,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小问题?于是现在有关遗嘱的记忆铺陈在脑海里,邵玉帛随手一翻,竟然到处都是漏洞!
    什么残疾人?什么道歉?什么朝御门席施压?统统顾不上了!
    邵玉帛疯狂试图联系朱士林,但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他盯着电视荧屏上面对记者提到的遗嘱伪造问题回应的游刃有余的大哥,方寸世界内,那个许久不见的中年男人一句“看情况决定”,淡然到近乎虚伪。
    而邵玉帛,他尚未从即将获得成功的喜悦中抽离情绪,现在便成为了一只被死气笼罩的没头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