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作品:《金陵夜

    良沁正在喂儿子吃粥,看见谢承东进来,良沁有些惊诧,倒是安儿笑的开怀,向着父亲张开胳膊,嘴巴里喷着模糊不清的音节;“怕....怕怕....”
    安儿已是快十一个月了,这几日已是能在母亲的搀扶下下地走上几步,嘴巴里也是开始牙牙学语,憨态可掬的样子,更是可爱。
    良沁听着,便是好笑,让孩子看着自己的嘴唇,纠正道;“安儿乖,是爸,爸爸。”
    “怕....怕怕.....”安儿手舞足蹈,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要谢承东抱。
    谢承东上前将儿子抱在怀里,安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拍上了父亲的脸颊,玩的十分开心。
    “不是去了军营吗?怎么回来了?”良沁上前,为孩子将围兜整理好,向着谢承东问道。
    谢承东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则是牵过良沁,让她与自己一道在沙发上坐下,与她说了句:“过两天,我要去北麓山一趟。”
    良沁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她心知北麓山那边还在打仗,谢承东这次回来,本是为了给张总理贺寿,原先的行程是张克凡过完寿,他就回到前线的,后来又发生了刺杀与齐自贞的事,行程才是耽误了下来。也幸得这些日子北麓山那边并没有急报传来,良沁原先甚至以为,谢承东可以留在北阳,再不用去前线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良沁轻声问。
    谢承东将儿子放在地毯上,让他在爬来爬去,拿着玩具玩耍,自己则是攥住了良沁的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良沁听了这句,心中既是酸涩,又有歉疚,谢承东看出她的心思,便是将她揽在怀里,说了句;“沁儿,过去的事全都过去了,等战事稍缓,我就回来,你带着安儿在家,什么也不用想,安心等我。”
    “嗯。”良沁点了点头,她看着谢承东通红的眼眸,心知他又是熬夜了,于是轻声说了句;“我去铺床,你先睡一会儿吧。”
    谢承东也的确是倦了,他松开了良沁的身子,待她将床铺好,自己则是躺了下去,见他睡下,良沁轻手轻脚,将安儿抱出了卧室。
    良沁为谢承东合上了卧室的房门,听着那“嗒”的一声轻响,谢承东却是睁开了眼睛。
    他压根没有睡着。
    良沁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去了厨房,为谢承东做了些吃食,和面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想起江北与川渝,谢承东与梁建成的这一场战争,良沁心乱如麻,不免想起当日在金陵,梁建成来寻自己,若是那日,她让人擒住了他,又何来这一场大仗?
    若是谢承东这次有何闪失,她又怎能对得起他,对得起安儿?
    良沁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的双手沾着面粉,轻轻闭了闭眼睛,她在心里问自己,当日为什么要将梁建成放走?他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他害死了傅家所有的男丁,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他是自己丈夫的敌人,那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她为什么,却还要把他放了?
    良沁摇了摇头,只觉得鼻尖酸涩,她心里乱的厉害,勉强将心思压下,为谢承东下了一碗面条,厨房里无论何时都吊着一锅靓汤,良沁心知谢承东心中记挂着战事,太油腻的东西定是吃不下去,她切了些青菜,和面条一道下锅,起锅后则是舀了几勺高汤,又是备了两碟清脆爽口的小菜,连带着面条一道给谢承东端进了屋子。
    “瑞卿,起来吃点东西吧。”良沁将餐盘搁下,走到床前,和谢承东轻声开口。
    谢承东睁开眸子,就那样看着她,良沁有些不解,问了句;“怎么这样看我?”
    谢承东便是笑了,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抹了一把,指尖便沾上了一层面粉。
    良沁瞧着,也是莞尔,刚要抬手去擦,谢承东已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从床上起身,手指十分温柔的抚过良沁的面容,为她将脸庞上的面粉拭去。
    “我给你下了面,你快趁热吃点....”良沁声音轻柔,然而不等她说完,谢承东已是搂过她的腰,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从没这般温柔的吻过她,仿佛她是无上的至宝,稍不小心,就会弄疼她,弄碎她一般。
    良沁的眼瞳渐渐变得氤氲,她慢慢合上眼睛,从眼眶中滚下来一颗晶亮的泪珠。
    谢承东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北麓山战事日益危急,就连安儿抓周,他也没有回来,只是命邵平回到北阳,为安儿送回了礼物。
    良沁对孩子的生日也不愿太过张扬,谢振玮生日那天,也只是和傅良澜和齐自贞,各自带着孩子在一起吃了顿饭,齐自贞伤势已经养好,身子也是恢复,可那一枪终究让她落下了病根,比起之前,她更是怕冷了,稍微吹一点寒风,就会咳个不停。
    谢振玮生日时,傅良澜送了孩子一块金锁,齐自贞则是送了一块美玉,良沁倒是没送儿子什么,而是亲手给安儿缝了一条百家被,被子上的布料也都是从北阳的老百姓家里买回来的,一块块零零散散,良沁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们缝好,在民间历来有这种说法,太过娇养的孩子要盖一条百家被,压一压身上的贵气,才好平平安安的长大。
    待安儿过了生日,邵平却仍是待在北阳,并没有立刻回到前线,而是告诉良沁,自己这一次回来,除了奉谢承东之命,为安儿送周岁礼物,此外还有一事,便是护送良沁赶往北麓,去与谢承东相聚。
    良沁闻言,便是十分惊讶,“邵长官是说,司令要我去北麓?”
    “是,夫人,司令虽在前线打仗,但心里一直都是惦记夫人,这次特命属下回来,将夫人接过去,和司令团聚。”邵平毕恭毕敬。
    良沁抱着儿子,道;“那安儿,也要与我一道过去?”
    “这个.....”邵平踌躇片刻,如实将谢承东的话告诉了良沁,“司令说,夫人可以把小少爷交给老夫人照顾,夫人若是放心不下,也可将小少爷带上,全随夫人心意。”
    “邵长官,北麓山那边,现在情形怎样了?”良沁又是开口。
    “属下不敢欺瞒夫人,北麓山那边的战事还在胶着,渝军作战凶猛,又购进了一批新兴武器,实力不容小觑。”
    良沁见邵平一直垂着眼睛,说话间虽是恭敬,可看起来却是心思不宁的样子,良沁有些疑惑,只问道;“邵长官,你可是有事在瞒着我?好端端的,司令为何要我去北麓山?”
    “夫人不要多虑,司令他....就是想念夫人了。”邵平有些结巴,不敢去看良沁的眼睛。
    “邵长官没有骗我?”良沁见他结巴,不免疑窦更甚。
    邵平沉默片刻,却是咬了咬牙,终是看向良沁的眼睛,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夫人,邵平将实话告诉您,您可千万要撑住。”
    良沁听了这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的眸子浮着惊恐,哑声道;“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司令他.....他怎么了?”
    “司令他在前线督战的时候,被渝军的炮弹扫中,受了重伤,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邵平声音低沉,说完,眼眸中有忧虑闪过。
    良沁身子不稳,抱着孩子向后退了两步。
    “夫人,司令若没受伤,安儿少爷的周岁生辰,司令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司令说过,抓周对安儿少爷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他作为父亲,一定会在场。”
    “他....”良沁说不出话来,嘴唇亦是不住的轻颤。
    “司令如今昏迷不醒,江北军对外一致隐瞒了司令重伤的消息,就连大夫人也不知晓,司令偶尔呓语,唤的也全是夫人的闺名,属下斗胆,恳请夫人随属下走一遭,说不定等夫人到了北麓,司令就醒了。”
    “有劳邵长官带路,我这就随你一块去北麓。”良沁听闻谢承东伤重,一颗心早已乱了,她竭力稳住自己,吐出了一句话来。
    “属下会和大夫人说,就说是司令惦记夫人,命属下护送夫人去北麓相聚,夫人万万不要走漏风声,就连大夫人,也不能说。”
    “我明白。”
    ☆、132章 北麓
    傅良澜听闻良沁明日便要与邵平一道前往北麓,倒是有些惊诧,她将手中的杯子搁下,与良沁道;“怎么这样匆忙?”
    良沁将心中担忧与焦灼尽数压下,只与姐姐轻声说了句;“邵长官明天就要回北麓,我正好和他一起去。”
    “嗯,”傅良澜点点头,并不疑有他,“那安儿,你要不要一块带着?”
    不等良沁出声,傅良澜又是说了句;“良沁,北麓那边还在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司令心里惦记你,你去了也能服侍司令的起居,可若是带了安儿,你岂不是要把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哪里还有功夫去服侍司令?”
    “姐姐,我已经想过了,我会把安儿留下来,自己去。”
    见她这般干脆的舍了孩子,傅良澜倒是不曾想到,她默了默,才道;“我知道,因着振琪的事,你心里对姐姐有怨,可安儿是我的亲外甥,你只管放心去北麓,安儿就让六姨娘和姐姐一道照顾,我包管将他照顾的好好地。”
    “多谢姐姐。”良沁声音很低,如今的情形,她也实在不能将儿子带去北麓。
    从主楼离开后,良沁匆匆回到后院,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她心思不宁,一旁的阿秀瞧着她这样,也是不解,“小姐,怎么了,看您魂不守舍的?”
    良沁微怔,想起邵平的话,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能让旁人起疑,哪怕是对着阿秀,也是不能说的,她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这一去少说也要待上三两个月,有些放心不下安儿。”
    “小姐别担心,有老夫人和我在,保证让安儿少爷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少不得。”
    良沁勉强笑笑,想起谢振琪,对安儿仍是有些放心不下,遂是低声和阿秀嘱咐,“阿秀,等我去了北麓,你和那些乳娘一定要多长些心眼,我娘身子不好,安儿平日里还是要靠你和乳娘照顾,若是姐姐她来带安儿,你们.....”
    “小姐放心,”阿秀明白良沁的心思,不等她说完,也是压低了声音,和良沁说了句;“就算大小姐让我把少爷抱去主楼,她给的东西,我决不会让小少爷吃的。”
    “也不必如此,”良沁心里不是滋味,念起姐姐对自己的好,遂是说了句;“你凡事小心些,要有什么事,就给我发电报。”
    阿秀点头。
    良沁走到小床前,看着熟睡的孩子,心中满是不舍,想起生死未仆的谢承东,又添了酸楚与悲伤,良沁抚上儿子的面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谢承东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如何,安儿又要如何?
    良沁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念起重伤的谢承东,只觉心中柔肠百转,难受极了。
    翌日清晨,邵平与良沁一道赶往了机场。
    下车后,良沁刚看见那一架飞机,便是懵了。
    “夫人,司令如今的伤势十分凶险,咱们不得不坐飞机。”邵平看着良沁有些苍白的脸色,便是在一旁解释,“夫人不必害怕,这架飞机是司令的专机,中途会在北林经停,晚上就可以赶到北麓。”
    良沁咬了咬唇,她坐过汽车,火车,也坐过轮船,可若说坐飞机,却还是平生第一回。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只与邵平道;“有劳邵长官,咱们现在就动身。”
    “是,夫人,请。”邵平伸出了胳膊,请良沁上了飞机。
    系好了安全带,有随行的侍从为良沁端来了清水,与晕机的药片,良沁吃了两粒,待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只让人耳朵发疼,良沁面色如雪,攥紧了身旁的扶手,手心中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赶到北麓,已是深夜。
    良沁下飞机时,双腿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刚走两步,便是打了个软,幸得邵平扶住了她的身子,良沁才站稳。
    “夫人小心。”邵平恭声开口。
    “多谢。”良沁的心“砰砰”跳着,极力压下自身的不适,与邵平道;“邵长官,咱们现在可以去看司令了吗?”
    “夫人放心,属下现在就护送您过去。”邵平声音低沉,送良沁上了汽车,自己则是坐在了前面,汽车在深夜中飞驰,向着北麓城中赶去。
    到了别墅,良沁下了车,她坐了一天的飞机,又坐了这样久的汽车,脸色本就难看,加上越是靠近谢承东,心里便俞是担忧,当贺连恺看见她时,便是吃了一惊,喊了句;“二夫人?”
    “贺长官,”良沁看见他,仍是面如白纸,她颤着声音,问了句;“司令在哪?”
    “夫人请随我来。”贺连恺将头一低,向前走去,良沁连忙跟上,直到来到卧室门口,贺连恺打开了门,与良沁说了句;“夫人请进,司令还没有醒。”
    良沁眼角湿润,哑声道;“他....怎么样了?”
    贺连恺唇线紧抿,并没有说话,良沁瞧着,一颗心便是凉了下去,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开的步子,好容易才走进了卧室。
    刚进屋,就见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赤着上身,胸前缠满了绷带,军医和护士都是在一旁守着,听到脚步声,诸人回过头来,见到良沁,俱是一惊。
    良沁顾不得众人,她奔到谢承东的病床前,就见谢承东眼睛紧闭,呼吸微弱,良沁的眼泪瞬时落了下来,一颗颗的落在谢承东的脸庞上。
    “二夫人,您别太难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司令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的。”护士见良沁哭得伤心,忍不住上前劝道。
    良沁收回泪水,与军医问道;“司令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夫人,司令在前线被炮弹扫中,当日的情形委实是十分凶险,属下已经为司令做了手术,将碎片取了出来,但司令伤势严重,术后便是发生了感染,只有挺过感染这一关,司令才能捡回一条命。”
    良沁闻言,连忙伸出手,探上了谢承东的额头,手心顿觉一片滚烫。
    “司令在发烧。”良沁嘶声开口。
    “夫人,该用的药已经全给司令用上了,司令的高烧却还是一直没退。”军医也是一脸忧色,刚说完,便是叹了口气。
    良沁在谢承东身边坐下,她握住了谢承东的手,竭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和护士说道;“劳烦给我备一盆清水,再来一块毛巾。”
    护士心知良沁是要用老法子为谢承东降温,然而这个法子她们也都是试过了,压根没有用,可此时既然良沁吩咐,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为良沁端来了一盆凉水。
    良沁拧了一把毛巾,为谢承东搭在了额头上,她在床前守了他一夜,就连自己都记不清这一夜她究竟为谢承东擦了多少次身子,拧了多少块毛巾。
    到了天亮,良沁已是疲惫不堪,她的眼底泛着青色,为谢承东将额头上的毛巾换下,她鼓起了勇气,又是探上了谢承东的额头,他的烧还没有退。
    良沁的泪水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她望着谢承东昏睡的面容,因着高潮,谢承东的脸庞透着潮红,她颤着手指抚了上去,终是趴在他身边,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