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53节
作品:《金枝在上》 虽然已经立春,但天气还有些寒凉,两人坐在前院,原本龙四海手指还有些发凉,一杯暖酒下肚又逐渐暖和了起来、
这酒是去年春天埋下的桃花酿,香甜可口,回味很是甘美。龙四海咂了咂嘴,讨好似的:“皇兄这酒味道着实不错。”
龙霖烨依旧沉默,却又将她手中酒杯掺满,随后又往自己杯中掺了一杯,率先举头饮尽。龙四海见状,也赶紧又清空了自己的杯子。
在龙霖烨沉默不言地倒酒中,两人一杯接着一杯,没多久,一坛桃花酿便见了底。这酒喝着香甜,后劲却不小,龙四海有些晕乎乎的,单手撑着头,看着龙霖烨。
“皇兄,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鼻息里都带着酒气。
龙霖烨见她双颊飞霞,这才停了倒酒的姿势,看着她,自己的也有些上头。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今日,你还了虎符?”
龙四海一愣,旋即点头:“嗯,不打仗了,就还了。”
龙霖烨嗤笑一声:“说鬼话。”
“什么鬼话?”
“你明明就是怕我……”他声音有些低,望着龙四海,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笑意,“做长兄的却引来自己妹妹小心翼翼担忧害怕,我这兄长当得真是失败。”
究竟让龙四海大脑反应速度变慢,感知也不复平日那般灵敏,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龙霖烨在说什么。
他脸上是嘲讽怒气,只是却不知这怒气究竟是冲着龙四海,还是冲着自己。
“皇兄……”龙四海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想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能如何解释。
他说的是事实,她害怕有朝一日像武英王一样引来皇庭猜忌,她就是在怕他。
“阿容……”龙霖烨低声唤了她的小名,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妹妹,身在皇庭也好,身在寻常人家也罢,我永远都是你哥哥,永远都只会护着你,不会欺负你。”
他望向龙四海,满脸认真。
身为储君,他的情绪不能外露,因此从小到大也不太擅长表现自己的感情,唯有借着酒意才能将平时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从武英王的事情起,他见着龙四海一步步地藏匿锋芒,一步步地退居边缘,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不是父皇,龙四海也不是武英王。他身为长兄,看见自己的妹妹因为担心自己的猜忌而敛了一身锋芒,看见他从小宠到大的姑娘望向他的目光里沾上了小心翼翼,他又何尝不难受?
这些话他很早便想告诉龙四海,却一直都在找一个机会,直到今日他听她又还了虎符,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等,他或许永远也找不回那个骑在他肩上撒泼耍赖的妹妹了。
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而直白,龙四海模模糊糊的脑子却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番话分析清楚。她看着龙霖烨认真的面孔,忽而觉得鼻子有些酸。
“皇兄,”她声音里带着些醉酒沙哑,若是仔细听,里头还有些哭腔,“我害怕。”
她害怕两人有朝一日真的会像陛下和武英王那般,所以她一直退让,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稳性命,也是为了两人之间的情分。她不想将这些情分在日复一日的猜忌斗争中消磨干净,她不想和龙霖烨活到最后,只剩下君臣之别。
所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所珍视的东西不多,但是一旦被她放在心上,她便想要用尽全力地好好保存。
酒意上头,恍惚之间在龙霖烨眼里,龙四海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被赵景沓一把推倒在地大哭不止的小姑娘。那时她也想今日这般,在他怀里抽泣不休,攥着他的衣领唤他皇兄。
“不怕,不怕……”
龙霖烨伸开手臂,本想像小时候一样将人抱在怀里哄,可转念却又意识到两人都大了,男女有别,便只将手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打安慰。
一边安慰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玄色的小东西放在龙四海面前,玄铁的令牌上雕刻着猛虎疾吼,这正是她今早交还给蜀皇的东西,调动西北全线兵力的虎符。
待龙四海看清眼前东西,愣了愣。
龙霖烨却将令牌放进了她手里:“阿容,我信你,你也得信我。”
……
兄妹两人难得交心,本来就有些醉意,龙霖烨索性便派人将去年的桃花酿都搬了出来,两人坐在石桌下喝了个痛快。
龙四海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眼瞧着宫门即将落锁,她这才急急忙忙起身想要往宫外赶。龙霖烨和王易烟望着天色将暗,便直接将人留了下来。
“所幸你已经在客房睡了一下午了,便再留一晚罢,夜里怕不安全。”王易烟提议道。
她眼中俱是担忧,看得龙四海心一软。她上次与八荒在无极山遇刺后,着实是将身边的人吓了一跳,王易烟来看她的时候,眼睛还红着。
见龙霖烨夫妇两人眼中俱是担忧,龙四海再不好推辞,便顺势留了下来。
怎成想,王易烟一语成谶,当天晚上东宫竟然遭遇了一批刺客,只是这些人不是冲着龙四海来的,而是龙霖烨。
他当时正和王易烟在卧房里做些私密之事,冷不防地对上刺客,为了护着王易烟,腰腹中了一剑。龙四海赶到他们房间的时候,龙霖烨捂着肚子,血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涌……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王易烟虽然慌乱,但脑子还算清醒,大吼着喊太医。龙四海赶忙上前,随手抄起他们榻上的薄毯死死地压住了龙霖烨腰上的伤口。
“皇兄,你听得到吗?”
龙霖烨因为失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眨了眨眼看她,那双漂亮的琉璃瞳逐渐涣散:“阿容……”
第五十章 云海之行
东宫的护卫很快便将刺客击退, 却又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被活捉的刺客与无极山上那群人的做法如出一辙,尽是牙中□□,一被捉拿便咬毒自尽。
龙霖烨腰腹中剑, 幸而没有伤到关键部位,然而这剑伤却依旧很深, 前两个晚上很是凶险, 龙四海和王易烟便换着班的守在他身边, 片刻也不敢离开。直到第三天早上,龙霖烨才终于睁开了眼。
镇国公主和太子接连遇刺,而且还可能都是同队人马, 蜀皇勃然大怒,命大理寺协同昭狱彻查,常修先是将怀疑对象瞄准了二皇子龙和雅以及五皇子龙康宁。
不难理解,龙四海与龙霖烨两人都是皇后的子女,两人前后脚遇刺,其他的皇子皇女和后宫众妃便都成了怀疑对象,然而一番调查之下,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龙和雅与龙康宁二人毫无夺嫡心思,干干净净, 而后宫妃嫔总共就那么几个,前两年叶鸢自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们更是不敢与前朝私通,更别提暗杀太子和龙四海。
龙四海想起那晚的刺客, 心中疑惑更深……无极山上那队人马明显就是朝着八荒去的, 而这批刺客却是目标明确,直指龙霖烨,一个是蜀国太子, 一个是燕国太子,连番刺杀,究竟又是为何?
她正想得出神,一旁的龙霖烨哑着嗓子开口:“阿容,你给我倒杯水来……”
龙四海这才回神,赶忙为他倒了杯温茶,试过水温才端到他面前。龙霖烨有些好笑:“我又不是瓷片做的,何须这样小心翼翼?”
龙四海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肚子上,叹了口气:“肚子上那么长一条伤口。您现在就是瓷片做的,再小心都不为过。”
说着,她又为龙霖烨掖了掖被角,操心的模样活像是老妈子。
“易烟呢?”龙霖烨又问。
他睡觉前王易烟还守在他身边,一醒来人便不见了。
“皇嫂去招呼午膳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龙霖烨皱皱眉:“厨房又不是没人,何须她张罗?”
“太医吩咐您这两天只能吃流食,皇嫂担心膳房的人弄得不仔细,非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说着,龙四海看向龙霖烨目光忽有些揶揄:“皇兄真是好福气,娶了皇嫂这样的十全姑娘做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龙霖烨小声道:“一天到晚竟会瞎操心。”
虽是这样说,唇角的笑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正在这时,王易烟打了帘子进来,后面跟着的丫头端着托盘,上面是些精致的粥点。
“殿下这是在说谁瞎操心呀?”她看着龙霖烨,似笑非笑。打门边上她就听见了,龙霖烨在跟龙四海说自己的坏话。
“哪儿有,”龙霖烨见娇妻面色不善,毫不犹豫地改口,“我明明是在与阿容说你这般操心,我实在心疼。”
向来沉稳内敛的太子在王易烟面前有几分狗腿子的架势,龙四海没忍住,暗笑出声,却被龙霖烨眼神一横,又顿时敛了神色,帮腔道:“啊,就是,就是,我和皇兄都在夸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通京女子的表率。”
王易烟看着这一唱一和的兄妹俩,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真当是兄妹,这胡说八道的模样都是如出一辙。”
龙四海一愣,龙霖烨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表情颇有些自豪:“那当然,我妹妹,自然像我。”
龙四海颇有些惊异地转过头去望向龙霖烨,只觉她这长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却像是换了个人……
眼瞧着王易烟进来副使龙霖烨用膳,龙四海自觉有些多余,刚刚想往外走,却又被龙霖烨唤住,说还有事情交代她。龙四海这才是第一次见着,她这长兄在家里和在外面,活脱脱就是两个人。在王易烟面前吃个饭,一会儿说着粥烫,要王易烟喂,一会儿又说伤口疼,要她吹吹,那模样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八荒。
那人也是这样……明明在人前是个杀伐果决,头脑清明的太子,在她跟前却永远都像是只讨欢小动物。两人日前在闺房里的缠绵还历历在目,龙四海不由心情有些低落。
她原以为,八荒走后,渐渐地这相思便会变淡,可没成想,她却越发思念起他来。
龙霖烨和王易烟好不容易一餐饭黏黏糊糊地用完,对上龙四海,又成了那个一脸正色的兄长。
“今年开春父皇本要派我去北部的云海视察边境,如今我受了伤,阿容,你帮我跑一趟吧。”
龙四海挑了挑眉,“您若去不了,圣上只怕是会派兵部侍郎左正天独行,又何须加我一个?”
云海乃是边陲之地,若非必要,她其实很不想去。
龙霖烨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带上了些深意。
龙四海恍然大悟:“莫非您信不过……”
龙霖烨点点头,所幸将话说开了:“这朝堂上我独信你和公孙两人,公孙不懂边疆兵事,你代我走一遭,我要放心些。”
他这回遇刺来得蹊跷,思前想后,最近唯一的大事便是要去云海视察,他不得不往那边想……
见他一脸坚持,龙四海无奈,只得点头答应。蜀皇旋即下旨,派龙四海做督察,与兵部尚书左正天一同前往云海视察边境工事,即日启程。
这消息一出,朝堂上不少人都在议论,大公主久不在朝堂,为何这次竟然会忽然领了差事去云海?
“呵,那小狐狸和他爹同出一宗,倒是狡猾!”
茶寮内,龙风行笑意冰冷,而他面前坐着的,正是要与龙四海共赴云海的左正天。
他特意派人刺杀龙霖烨,并非想要现在取他性命,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往云海走……没想到拦住了他,却又将阿容扯了进来。
龙风行低垂着眼眸,里头闪过一丝暗色。从上次刺杀燕无疑,到这次的龙霖烨,阿容总是被搅和进他的计划里,让他颇为头疼。
“王爷,此次前往云海,有镇国公主在旁,咱们的布局只怕是会被看出些端倪来……”左正天低垂着眼眸,话语里满是恭敬。
武英王对他有救命之恩,从北山大营起,便是他誓死效忠的人。对于左正天而言,这份效忠,无论是在军队里,还是在朝堂上,都没有什么差别。
龙风行没回话,低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响,只道:“你到了云海便装病吧,其他的一切都不用管,本王自有安排。”
现在镇守云海的官兵皆是他的旧部,他想要临时变更些计划,倒也不算麻烦。
只不过,阿容……
低垂着头的左正天未曾瞧见,龙风行素来果决的眼神里夹杂了一丝纠结,却只是一瞬,旋即消失不见。
他汲汲营营快要十年之久,不成功便成仁,决不能为着一丝心软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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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得突然,龙四海连太子府的桃花宴都还没赶上,便踏上了去往云海的路。
云海位于蜀国以北,与北疆各族接壤,是一块平坦高原。这里长年积雪,即使到了夏天也依旧寒冷。
龙四海一行到达的时候,正是春末时节,天极高极蓝,优哉游哉地飘着三五朵白云,甚是晴朗,然而极目四望,周围的山林里还飘着雪,枯黄枝丫在寒风中发出艰涩声响。
云海的守城官叫做孙青,是个身材矮小却十分精明的男人,他将使团一行领进凉城中的旅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